越过脱欧终点线后的英国将走向何方？

越过脱欧终点线后的英国将走向何方？

本报记者 项梦曦

距离英国脱欧过渡期结束仅剩7天之际，英欧贸易谈判马拉松成功越过终点线。在9个多月的艰难博弈后，双方终于在圣诞节前夕就包括贸易、安全等在内的一系列合作关系问题达成了协议，为4年漫长而又曲折的脱欧进程画上了最终的句号。按照这份协议，英国将从明年1月1日起，正式以非欧盟成员国的新身份参与全球政治经济往来。不过，在这份刚刚出炉的2000页全面协议中，仍有不少关键性问题被搁置，这预示着脱欧后的英欧关系仍需双方继续磨合。

值得注意的是，英国脱欧是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前所未有的事件，也被视为“逆全球化”的标志性事件，其产生的影响广泛且深远。尽管英欧关系已经就此翻开新的一页，但脱欧带来的影响远未终结。站在脱欧的终点线上向前追溯，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历史性事件的发生？脱欧对于英国乃至全球的社会经济发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展望未来，越过脱欧终点线后的英国将如何重塑经济、贸易布局？这些问题值得深思。

英国脱欧欧盟一体化的最大溃败

4年漫漫脱欧路，对欧盟和英国而言都是一场艰难的跋涉，而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场本世纪最大“闹剧”的发生？或许只有回到故事的原点，才能厘清这一路走来种种问题的根源。

在经历过欧洲大陆长期分裂和战争动乱后，欧洲各国更加向往和平与团结。1991年12月，欧洲共同体马斯特里赫特首脑会议通过《欧洲联盟条约》，通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1993年11月1日，《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正式生效，欧盟正式诞生。在诞生后的27年中，欧盟陆续通过了一系列法案，保证各成员国间人、财、物的自由流通，欧盟各成员国在高度开放的单一市场下，拥抱经济增长红利。

但需要看到的是，任何事物都存在两面性，欧盟追求的高度一体化也并非全无缺陷。事实上，在过去的数十年间，欧盟这一由欧洲各国组成的区域性组织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教授崔凡在接受《金融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欧洲一体化进程自上世纪50年代开启，欧盟的规模不断扩大，成员数量不断增多，这使其影响力持续扩大，但国家之间的差异也在增加。各国由于处在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而“同床异梦”，在经济、移民等问题上的诉求不同。要实现统一的主权让渡十分困难。这使得近年来欧盟层面计划和各国国家层面政策时常出现冲突，使得欧盟整体谈判复杂性上升。既要有欧盟层面的共同标准，又要有包容性，其中的利益平衡要考虑到不同发展阶段国家的诉求。在这种框架下，极大地削弱了英国贸易政策的灵活性。此外，崔凡进一步认为，就英国自身而言，由于并未加入欧元与申根联盟，在经济上英国与欧盟的紧密程度不及其他欧洲大陆国家，而在货币政策、财政政策问题上与欧盟也存在分歧，在这样的背景下，英国留欧得不偿失。

与此同时，英国对欧盟的付出却是巨大的，欧债危机发酵带来的经济问题、移民问题在不断冲击着英国社会。原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院长、现任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会副会长霍建国在接受《金融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移民问题以及对欧盟预算带来的沉重负担也是促使英国脱欧的一大原因。欧盟统计数据显示，2015年英国对欧盟的预算贡献额达182亿欧元，仅次于德国和法国。与此同时，英国仅仅是欧盟支出的第6大接受国。此外，随着欧盟的扩大，在过去的10年间，英国还接收了超过100万东欧移民。深刻的社会变化在英国悄然发生，无所不通的欧盟使得大量外来移民在短时间内涌入。各种族裔、文化矛盾所导致的冲击，让英国民众陷入了国民身份认同感的丧失危机中。

4年谈判交锋与妥协并存

2016年6月23日英国举行脱欧公投，这也成为了英国漫长脱欧旅程的开端。那时在大多数人看来，脱欧更像是一场民众宣泄负面情绪的狂欢。诚然底层人民的声音掀起了巨浪，但最终理智的精英阶层会让英国留下。然而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终“脱欧派”以3.8%的微弱优势取得了胜利。随后，英国与欧盟陷入了一系列谈判拉锯战。

入欧43年，英国与欧盟的联系千丝万缕，想要一举斩断，难度比预想中更大。4年时间，逾30场谈判，英欧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脱欧中的不少问题仍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在谈判的前期“分手费”问题是双方交锋的关键。在解决了这一问题，进入谈判的下一阶段后，“北爱尔兰边境”则成为了最大的争议焦点。由于英欧双方在这一问题上是僵持不下，英国先后3次延长脱欧时间，“拖”字诀成为了英国避免“无协议脱欧”的无奈选择。但“推迟脱欧”不会让分歧凭空消失，在暂时搁置“北爱尔兰边境”后，双方在经贸谈判中再度产生分歧。

“公平竞争”和渔业问题仍是英欧贸易谈判的最主要障碍。在渔业方面，英欧双方正针对欧盟渔船在英国水域的捕鱼权问题，欧盟各国船民在英国水域捕鱼的比例问题以及英国水域环境的可持续性问题进行谈判。欧盟坚持必须维持欧盟当前对英国水域的准入权以及目前在英国水域的捕鱼比例，并与英国签署长期协议。而英国政府则强调渔业协议要体现出英国脱欧前后实质性差异，即在脱欧过渡期结束时收回对其水域的控制权，成为独立自主的沿海国家。在公平竞争环境方面，欧盟要求英国承诺在过渡期结束后一段时间内，从环境法规到企业补贴的各个方面与欧盟保持协同，以确保双方市场主体未来处于公平的竞争环境，并以此换取广泛进入欧盟市场的零关税贸易协议。但英国认为，欧盟试图把公平竞争环境与欧盟法律捆绑的做法侵犯了英国的主权。英国首相约翰逊此前明确表示，不受欧洲法院管辖，不受欧盟法律约束，是英国谈判的底线。霍建国表示，双方产生分歧是由于英国希望在不受到欧盟法规管制的同时，继续享受原有欧盟单一市场下的贸易、投资的便利政策，这对于欧盟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不过，深陷“新冠危机”的英国与欧盟最终还是选择在最后时间窗口达成了贸易协定。事实上，这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双方脆弱的经济已经无法承受“雪上加霜”。根据欧盟委员会发布的公告，《欧盟－英国贸易与合作协议》核心为自由贸易协定。协议明确自明年1月1日后，英国企业将失去欧盟单一市场的准入资格，但双方将对适用原产地规则的所有商品实行“零关税和零配额”，并确保航空、公路、铁路及海运通道的畅通。在谈判焦点“公平竞争”与渔业问题上双方各有妥协，此外英国放弃了争议巨大的《内部市场法案》。

霍建国表示，在单一市场框架下，欧盟内部一直保持高度一体化，施行零关税货物自由流动政策。但从欧盟与其他国家的协议来看，实际上是很少有零关税安排的，近年来欧盟与日本和越南达成的贸易协定都没有实现完全的零关税，但在新签订的《欧盟－英国贸易与合作协议》中欧盟提出了“零关税、零配额”这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英国此前作为欧盟成员国的待遇，可以说是最高的开放安排，也显示出了欧盟在英国脱欧问题上的妥协。

巨额账单脱欧带来的英国经济之殇

虽然脱欧已经迎来了终点，但英国仍在为其支付“账单”。虽然达成了协议，但英格兰银行预计，脱欧将给2021年一季度的英国经济带来1%的下滑。另据英国预算责任办公室此前预计，相较于留在欧盟，即使在与欧盟达成协议的情况下，脱欧也将使英国在未来15年内面临4%的国内生产总值损失。脱欧造成的影响也并不局限在经贸领域，比如说，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加剧苏格兰地区的独立倾向。

事实上，脱欧对于英国经济的负面影响在脱欧谈判期间已经部分显现。纵向来看，英国2018年经济增长1.4%，比2017年1.8%的增速有所放缓，为2012年以来增长最慢一年。2019年全年，英国经济实际增速为1.4%，与其他地区相比，整体增速依然较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表示，英国经济下滑的主要原因正是脱欧不确定性对英国经济造成的持续负面影响。

今年受脱欧与疫情的双重打击，英国经济遭遇断崖式下跌。今年第二季度英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下降21.46%，三季度GDP同比下降9.58%。12月1日，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的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报告显示，2020年，英国国内生产总值将下滑11.2%，预计成为今年全球GDP下降幅度最大的国家之一。报告称，随着遏制新冠病毒措施的实施，2020年第四季度英国国内生产总值将继续收缩。由于产能过剩和经济持续不确定，企业投资仍将疲软。经合组织还预测，英国劳动力市场将持续衰退，失业率和破产率仍将上升，预计2021年英国的平均失业率为7.4%。报告认为，随着英国离开欧盟单一市场，边境成本的增加将从2021年起对英国进出口造成压力。

崔凡表示，英国经济与欧盟大陆经济间存在着很强的互补性，英国在服务业尤其金融业有很大优势，欧盟的长处则在制造业。但在双方达成的脱欧后贸易安排中，并未涉及服务业，未来双方在这一领域的合作仍存在不确定性。此外，脱离了欧盟以后，英国和欧盟传统的其他27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将会发生变化，因此，也会影响到全球投资者对于英国的信心，这将使英国在投资地位上面临着很大的冲击。霍建国认为，就目前来看脱欧带来的经济损失仍大于收益，显然与英国作为一个整体发展的欧盟发展实力更强，失去英国后的欧盟经济体量大幅下降，欧盟的整体力量有所损失。对英国来讲，短期内也会面临不少困难，如果可以保留贸易自由流动，对其未来的长期影响实际有限。

自由贸易仍是英国脱欧后经贸关键词

无论前事如何，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日不落”帝国都将脱离欧盟的港湾，重新成为大西洋上的独立个体。展望未来，对英国而言，机遇与挑战并存。如何在日趋复杂的世界经济格局中找准定位，重新建立与各主要经济体间的经贸关系，将成为英国政府面临的新课题。

霍建国认为，与此前相比英国贸易政策不会出现太大转变，仍会延续自由贸易基调。与此同时，英国在脱欧后的开放度、政策灵活度，对外联络和加入各种合作协议的积极性都在提升。目前，英国正在与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同时展开贸易谈判。今年9月，英国与日本就双边自贸协定达成一致。值得注意的是，英日此次自贸协定的正式协商始于今年的6月9日，双方细节敲定仅花了90多天，可谓“速战速决”。同时，英国也借由与日本达成协议寻求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这显示出其在贸易方面的全方位开放的姿态。

就我国与英国的经贸关系而言，崔凡表示中英经济互补性很强，英国的强势产业包括高端服务业、金融业都是可以在中国找到庞大市场的，与中国建立良好的贸易关系对英国和中国都是很好的选择。如果未来英国可以摒弃政治上的偏见，双方的经贸合作空间十分广阔，中英关系的“黄金十年”是可以得到延续的。

坚持全球化是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

二战后，全球多边自由贸易发展壮大，互联网的应用更是为全球化，尤其是经济全球化插上了新的“翅膀”。越来越多的经济体参与到经济全球化之中，创造了大量的财富积累。然而，经济全球化在不断向前发展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经济全球化加剧了世界经济的不平衡,使贫富差距拉大。在做大“蛋糕”之后，如何分“蛋糕”成为了新的难题。因此，近年来“逆全球化”风潮有所抬头，而英国脱欧此前也被视为“逆全球化”的标志性事件。

当前逆全球化潮流已经成为全球系统性风险。在今年疫情带来的全球经济衰退下，逆全球化的势头更加显著，在各国的政策和经济层面都有所体现。那么英国成功脱欧是否可以被看作是“逆全球化”的胜利呢？答案是否定的。霍建国表示，虽然人们普遍将英国脱欧与“逆全球化”联系起来，但两者间并不能画等号。英国脱欧实际上并不应该被看作一个“逆全球化”事件，因为无论是英国还是欧盟，其开放程度都是非常高的，实际上在英国脱欧后，双方对于自由贸易的立场并没有转变，与美国等其他经济体签订的贸易协议依旧延续了高度的开放，这与全球化理念是相符合的。有没有“逆全球化”并不在于英国是否脱离欧盟，关键要看英欧间以及他们与其他经济体达成协议内容是否仍保持开放。

可以说，全球化仍是当今全球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虽然其中也经历波折，但全球化是一个动态演化的进程，经过多轮调整后，今天已经进入到新的扩容与重构阶段。当下，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积聚力量，它们本身所具有的开放、共享等特征，将进一步推动经济全球一体化，这是人类社会发展不可逆转的大势。

脱欧功过几何，或许历史并不能马上给出答案。但无论是英国还是欧盟都必须向前看，凡是过往，皆为序章。脱欧结束后的英国正努力在挑战与机遇并存的世界经济复杂格局中，重新寻找自身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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